第 84 章
二人从淮川回来后,日子过的似乎有些无聊。 应宴虽然只是在公司挂个名,说是让薄臣野去处理公司的事情,可也不知道是他没有这个心思还是怎么,楚梨倒见他每天在家待着。 有时候有些话不用说,他反倒也能理解的很好。 就比如这早,薄臣野早早起床,楚梨下楼时,发现人正在餐厅里慢条斯理吃早饭。 薄薄的阳光落在他身上,美如一幅画。 楚梨洗漱一番,也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,还略有几分不满地抗议说,“今天不能在家看电影了,太无聊了,怎么也要出门走走。” “可以,今天我上班。” “上班?你上什么班?”楚梨有些疑惑。 “等会跟我去不就知道了?” 楚梨顿时来了兴致,三五下解决了早餐就要跟他去上班。 只是没想到去的地方竟然是4026美术馆,一楼仍旧休闲厅,有一个观景休闲极好的吧台,二楼才是展览馆。 薄臣野跟她去了二楼,然后走到拐角,推开一扇门。 是一个视野极好的房间,一整面弧形的落地窗,恰好可以看得到外面的满天星。 而房间的中央,摆了一副画架,周围的架子上还放着不少的颜料和工具。 楚梨有一丝愕然。 “你在这上班?” “是,”薄臣野拉开椅子坐下,他还整理了下衣襟,“你在这画画,我在这看你画画,你不介意,我可以做你的专属模特。” “……神经!”楚梨无语。 “这怎么神经,我开我的美术馆,你画你的画,你想画我,给我打电话了,”薄臣野一副悠然模样,“我可以为你上楼。” “……” 楚梨觉得这人多少有点什么大病——过分粘人。 “你确定没有别的事情做了?” 楚梨其实不太好明说,她指的是薄家在临江市的产业,那么大的公司,应宴只挂了个名扔给他,而楚梨也么见过他处理过那里的公务。 “还要做什么?”薄臣野起身倒了一杯女热水递给她,她一开始没接,他的目光就在她身上暧昧地来回扫着,“你也包括在内?” “……” 楚梨有时候觉得还是跟剧组好。 虽然她在家宅着很快乐,但是有时候跟人没什么交流也很无聊。 薄臣野也识趣,他就在美术馆那间画室里坐着喝喝茶看看新闻,楚梨坐在画架前画些风景。 有时候她一抬头,看他在木质的长桌前坐着,长腿随意地交叠,他手里捧着一本书在看,桌上的热茶热气袅袅。 落地窗让房间的光线极好,他坐在那里,褪去以往那种桀骜不驯的阴戾,却多一些清风霁月的温和感。 她看得久了,他察觉到,便抬起目光看过来。 二人对视,楚梨忙低头继续画自己的画,再下笔的时候,怎么画都不对了。 他轻笑一声,好像被他捉到,楚梨的脸一下发红。 然后再用余光偷偷去看,发现他正拿着书,目光落在自己身上,赤·裸裸,直勾勾。 楚梨又想——他哪儿跟“清风霁月”、“温和”这些词沾边?分明就是厚颜无耻和不正经。 楚梨默默低头继续画画,时间一晃已经过去了两个月,林景澄到底呆不住,下午四点多给他们打电话问有没有空一起吃饭。 林景澄的声音有点撒娇意味,“我在家都快闷死了,你们来陪陪我吧!” “收到收到,今晚到。” 楚梨笑着应下来,现在才下午两点多,楚梨挺想念林景澄的,她最近怀孕,楚梨有看她朋友圈,林大小姐身体素质不太行,医生给开了一堆药物和保健品,有次林景澄拍照发朋友圈,楚梨看着都心疼。 所以这些日子,她也没太打扰她。 这回终于得了空,楚梨拉着薄臣野去商场,本来想买些水果,但是又不知道孕妇可以吃什么不可以吃什么。 最后二人逛了一圈,去了母婴用品店。 店员推荐买宝宝的衣服,但楚梨拒绝了,楚梨觉得分明是母亲更重要,要是他们身为朋友还送孩子的东西,景澄又敏感,不能让她觉得孩子比她更重要。 思来想去,楚梨给景澄选了一些孕妇用的枕头,枕着舒服,店员还介绍说方便孕妇休息。 二人到地方的时候,是景澄家的管家开门的,景澄听到声音,从楼上开门下来。 楚梨把东西给了管家,抬头一看,心疼不已。 景澄才怀孕三个月,人瘦了一圈,她的脸本来就轮廓深,这现在瘦了不少,又没怎么化妆,人显得有些憔悴。 “你几天没休息好了?”楚梨心疼景澄,让她在沙发上坐着,自己倒了水。 “休息的挺好,就是吐得厉害,前一阵子体检的时候有个指标不合格,医生开了好多药和针。” 林景澄无奈,“这绝对是李曜亲生的,打小就折磨我。” 楚梨笑了,“李曜呢?” “在楼上收拾床呢,我刚睡了一会,晚上睡不深,白天吐得厉害,晚上也容易饿。” 楚梨看着景澄眼下的黑眼圈更心疼了。 江茵和谢俊瑜也来了,晚饭是李曜亲手做的,显然是我了景澄为上,餐食非常清淡养生,但是林景澄也觉得不好意思,给他们点了不少川菜送来。 李曜煲了汤,去盛汤的时候,林景澄趁机从毛血旺里老了块毛肚,然后在清水里涮了涮。 她意犹未尽,“太好吃了,等我卸货了要大吃特吃三天三夜。” “出息。”楚梨笑着将辛辣的饭菜转走,林景澄才吃下去不一会,就捂着嘴去吐。 李曜闻声,放了手里的东西去洗手间看。 楚梨也看过去,林景澄伏在洗手台边,似乎有些不舒服,李曜轻抚着她的背,“不合胃口就别吃了,晚上我再给你做。” “可是我现在就饿了……”林景澄有点欲哭无泪,“李曜,我上辈子欠你了,你和你孩子都要折腾死我了。” “乖,再坚持几个月,等他出生我陪你一起训他。” 李曜低声哄她,一手抚上她的小腹。 “……” 楚梨鲜少见到林景澄这样。 在她的记忆中,林景澄是高高在上的,是骄傲的,从来都不会这样小女人似的对人撒娇。 爱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,会让人变得柔软,也会让人变的坚硬。 饭后,江茵劝着林景澄早点休息,林景澄好不容易见到朋友,拉着她们不肯松手。 江茵送来了两盆花,楚梨放到阳台上时,正好谢俊瑜在那边打电话。 “小梨。” 楚梨放下花盆的时候,谢俊瑜挂了电话。 “怎么了?”她笑笑。 “怎么样?最近好些了吗?” 谢俊瑜还惦记着她睡不着的老毛病,是出于朋友的关怀,也是出于一份医生的责任感。 四年里楚梨的睡眠都是大问题,起初是熬夜到一两点,后来一两点也睡不着,再后来干脆通宵,甚至早上才沉沉睡去。 起因是什么,大家都懂。 “好多了,最近睡得很好,”楚梨笑了,“你看,我最近都胖了几斤。我最近十点多就睡觉,有时候会熬夜看电影到很晚……但是睡眠不错。” “那就好。” 谢俊瑜也笑了。 他真的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楚梨了,笑起来眼睛明明晃晃,像夜空中的星星。 他读过很多书,分析过很多人的心理问题,他本来参不透为什么爱会这样神奇,会让人痛苦,让人喜悦,让人变成另外一幅样子。 他本来也不明白为什么真的会有人等另一个人很久很久。 他突然想起了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—— “爱是亘古长明的塔灯, 他定睛望着风暴却兀自不动, 爱是指引迷舟的恒星, 你可量它多高,他却价值无穷, 爱不受时光的拨弄, 尽管红颜与皓齿难免时光的毒手, 爱不因瞬息而改变 他巍然矗立直到末日的尽头。” 谢俊瑜收回视线,回眸看时,楚梨已经放下花盆回去了,薄臣野正坐在沙发上,偶然抬头看她来,他伸手将人揽进怀里,动作自然又温柔。 - 八个月后,林景澄生产,是在十二月的冬天。 孩子九个月就出生,比预产期早了几周。 楚梨一行人赶去医院的时候,人已经进了手术间。 李曜站在门外——他想陪产的,林景澄不许,说自己会很丑,医生也担心李曜进去影响产妇心情,于是便没许。 “怎么会这么突然?”楚梨有点着急,已经是冬天,她只在毛衣外面裹了件风衣就出来了,脚上还穿着拖鞋。 “不知道,今天起床吃完饭,景澄羊水突然破了,我立刻就把她送到医院了。”李曜还能难得保持冷静,但他的手有几分发抖,显然紧张掩在下。 不一会,手术室里传来了景澄的尖叫,以往在影视剧里听到还觉得正常,而现在真实的听见,那声音好像一只尖利的爪子,划在心上。 楚梨等人坐在手术室外面,李曜急的来回踱步。 楚梨也才发现,李曜里面也是穿了一件睡衣。 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过去。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。 李曜快步走上去,“医生,我太太怎么样了?” ——这一刻,楚梨嗅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道,李曜问的这个问题,像是所有守在手术室门口的丈夫会问的问题。 在生死病痛面前,都是普通人。 “不太好,你先签了这个,是大出血,我们血库有配型,等下可能会侧切。” 医生语速极快地说,然后让护士带着李曜去签字。 大出血三个字说出来,空气里有些寂静。 李曜似乎也愣住了,好半天没反应过来。 “愣着干嘛啊,快去签字!”医生催他。 “我太太怎么样?现在是什么情况?” 李曜已经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了,一句话都说的毫无逻辑。 “就是胎儿位置不好,产妇体力不支,你现在去签字,我们马上开始手术了。” “好。”李曜慢慢应了一声,然后接过护士递过来的一张纸和笔,他躬身,将纸放在椅子上签字。 因为冷,手几乎有些握不住笔,笔尖差点将纸张戳破。 护士急急拿走,重新拉开门回去。 李曜仿佛呆滞住了,一扇门,里面的女人生死未卜。 他就在这一刻竟有些后悔——要是没这个孩子,他的景澄不会经历这样的痛苦。 手术持续了四个小时。 谁都没走。 终于,手术室里传来了婴儿响亮的啼哭。 但李曜丝毫没有半分松懈。 又过了四十多分钟,手术室的门终于再一次打开。 “医生,我太太怎么样?” 李曜又一次快步走过去。 “傻……” 后面一个病床被推出来,林景澄躺在病床上,一张脸惨白,长发全部汗湿地贴在脸颊上,她的麻药还没过,人昏昏欲睡。 在这样的昏沉迷蒙中,林景澄隐约看到了李曜的脸。 她的刀口传来火辣辣的痛,手也抬不起来,但她感觉到那人跑过来,凑近她被汗水湿透的脸落下一吻,然后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心。 在刺眼的手术灯下,林景澄听见各种仪器的滴答声,她脑中一片空白,好像做了一场梦,梦见李曜坐在隔壁教室的最后一排。 白衬衫校服,教室里没有一个人。 他在做题,神情清冷。 她就趴在窗外喊他—— “李曜,李曜,放学了,你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呀?” 林景澄生了个女儿,她的手术很不容易,楚梨和江茵想给他们送餐来着,李曜让她们早点回去休息,等景澄恢复一些,一定叫他们来。 楚梨说好。 病房里,那个小婴儿躺在摇篮里,浑身皱巴巴的,皮肤泛着丑丑的颜色。 脚丫和小手嫩生生的。 很奇妙的感觉。 楚梨下楼时,薄臣野已经开车到楼下了,车里开了暖气,楚梨下来的时候,手脚冰凉。 薄臣野将她的手捧在手中,暖暖的感觉,瞬间包围着她的手,从手指蔓延到心里。 回家后,林嫂准备好了早餐,楚梨吃了一些,今天显然情绪受了影响。 一整天心情都郁郁寡欢。 傍晚,薄臣野洗漱好后揽着她,房间里开了一盏小灯,隆冬夜,房间里温暖,她靠在他的怀中,隐约嗅到空气里有股浅浅的雪松味道,熟悉,又让人心安。 “薄臣野。” 她低声叫了他一句。 “嗯?” “你觉得,”楚梨说了一声,又有点犹豫,某些事情上——说的是孩子的事情上,薄臣野从不问她。 他们也从来没提过这个话题。 “什么?” “我怕疼。” 她将身子蜷了蜷,往他怀里凑了凑。 她也算是见到了林景澄怀孕的全过程—— 三个月时开始剧烈的孕吐反应,那段时间林景澄吃什么吐什么,人消瘦得厉害,后来某个指标不达标,医生开了针,每天要在肚皮上注射,好几天人都不下床,在床上躺着静养。 有时候人会常说,生个孩子而已,哪儿那么多事? 但其实真的看到了,才会明白怀孕这事有多不容易。 是对女人身体的折磨,精神的折磨,也是对丈夫的考验。 恰好那段时间,网上出了个产房短片系列。 楚梨也是才知道,有许多女人的身体条件压根不适合怀孕。 怀孕这个词,意味着与相爱的人孕育新生命,可没有人告诉她们,怀孕后生产后要经历怎样非人的折磨与痛苦。 楚梨对这个词产生了恐惧。 她从小就怕疼。 “我知道。” “那我,”楚梨欲言又止,“我不想要孩子。” “好。” “好?” 他答应的有些干脆,楚梨反而愣住了。 “你怕疼。” “……那你,同意了?”楚梨仰头看他,他的轮廓在灯光中深邃,有浅浅的暖光。 “你不需要争得我的同意,”薄臣野揽了揽她的肩膀,他侧头,吻过她的侧脸,“你做什么决定,我都同意的。” “那我们老了,就孤独终老了?”楚梨笑了,她索性靠在他的怀里想着以后。 “这也挺好,过几十年二人世界,”薄臣野说,“那我使命还挺重,得好好照顾你。” “乱说。” 楚梨笑着推他。 薄臣野低头看她。 是隆冬夜,房间里的暖气开的很足,临江市冬天的风有些潮湿,刮在脸上像冰刀,现在外面寒风呼啸,隐隐约约听到些风声。 而楚梨靠在他怀中,这一年,楚梨的二十八岁过半了,她仍然很漂亮,一双眼睛明亮,笑起来的时候,多了些温柔。 对于他的目光直视,她仍然有些不好意思,往他怀里蹭了蹭,就要抱着手机刷微博。 从他的角度,恰好看到她下叠的睫毛,落下一小圈浅浅的弧光。 他突然想—— 老了以后,怎么办呢? 他会好好照顾好她。 她的脸,她笑起来时如沐春风的温柔—— 她一定会永远活着,永远活在他最深刻的记忆中。 “不生就不生,”薄臣野抬手关灯,将她手里的手机抽走,他结结实实将人抱在怀中,“你怕疼,我怕你疼,我们两个过几十年二人世界,挺好。” “那我老了,你会不会觉得别人好看?” 黑暗中,她便也肆无忌惮问他这些问题。 “我也是普通人,”薄臣野笑了,他说,“我也会老,我陪你一起老。” “……” 眼里有了一个她,怎么还能看得到别人?